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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: 鲜花盛开 [打印本页]

作者: 含笑饮毒酒 时间: 2009-12-16 18:19
标题: 鲜花盛开

凌霜从未像今天这样注意自己的穿着。她背着包袱，拎着剑，去牵那匹纯黑色的马。那匹马诧异地看着盛装的凌霜，它不知道，这女子将要纵它去千里绝域之外，去那鲜花盛开的地方。它更不知道，等待这女子的，除了血腥的死斗，还有注定心酸的爱情。

凌霜抚弄了一下那马飘散的鬃毛，真的很像她的头发，散乱而略带卷曲，都有十足的野性。太阳还很炽烈。由此向西，那茫茫戈壁滩上，这如刀的阳光将始终与冰冷的凌霜伴随。

你说过，等你长大了，会在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迎娶我。是夜，客栈的凌霜喃喃自语。

鲜花盛开？翌日，赶路的凌霜斩杀了一个不自量力的马贼之后，看他的血在剑上稍现即隐，那血与阳光相映，宛若梅花。那马也暂敛浮躁的野性，安静地站在一旁，看这个嗜血的女子在阳光下寻找盛开的鲜花。

你说过，等你长大了，会在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迎娶我。那个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烈日刀法的小流浪汉，被剥夺了吃晚餐的权利，孤单地跪在溪边——师父对他的惩罚便是数星星。你数吧，什么时候你能数清天上的星星，你这个笨蛋也就可以学会这普天之下无与伦比的烈日刀法了。那时候，你天下无敌。

那时候，我天下无敌。吃着凌霜偷偷送来的馒头，小流浪汉依然兴奋。所以，我现在必须数星星。凌霜坐在一旁双手托腮，静静地听着。吃饱了的小流浪汉对着星空空斩数刀，大喊：我将天下无敌！他也清楚，能支撑他这癫狂午夜的，是柔弱的凌霜送来的馒头。于是他对凌霜说：等我长大了，我在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迎娶你。那时候，我天下无敌，我要你做我的老婆。

凌霜看剑上的血一点点蒸发，仿佛看到了正在枯萎的鲜花。童年的时候，那个只有石头和小溪的山谷里，没有花草树木，只有师父每日的咳嗽与呵斥，只有小流浪汉疯狂舞刀的身影。凌霜仅仅保留自己侍者的身份，安静地看着他们。而每当小流浪汉没有完成那一日的进度，他就会跪在溪边，数着星星，憧憬着天下无敌的未来。午夜了，凌霜的馒头会准时到来，小流浪汉并不心急。

凌霜收剑入鞘，纵马而去。西去千里路迢迢，凌霜也不清楚，自己究竟是为了不可抗拒的绝杀令，还是为了当年那鲜花盛开的诺言。也许二者都有，也许都没有。重要的是凌霜现在是在西去的路上。东海不死老人派出的杀手，从来不会折返。

不死老人与师父的决斗，仿佛就在昨天。凌霜和小流浪汉躲在草庐里瑟瑟发抖，他们不知道这是血腥江湖之上两位绝顶高手的死斗，他们只听见飞沙走石的声音。他们仅仅知道，师父在用烈日刀法与不死老人竞逐，而那个干瘪的不死老人夜临空谷，腰间也仅仅悬了一柄雪白的长剑。小流浪汉忍不住从草庐里伸出头去观看，又啊的一声缩了回来。仅仅是这一瞬，他的脸上已是鲜血淋淋。

草庐中的凌霜想：起风了。不知道师父能不能平安地看到明天的太阳。

晨。蜷缩在一起睡去的凌霜与小流浪汉醒来，慢慢地伸出头去。

风停了，师父孤单地站着，不死老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。

浑身是血的师父对二人说：把他葬了。

这是师父的最后一句话。

凌霜策马扬鞭。那夜的风声，已是江湖上近人皆知的故传。但那清晨的场景，只有凌霜和小流浪汉看到了。现在大家传诵的，都是不死老人与烈日刀王苦斗一夜，终以东海明月剑取其首级的光辉事迹。历史便是如此，谁活到最后，它便偏向于谁。

茫茫戈壁，偶尔可见马匹、骆驼和人的尸骨。早已杀人不眨眼的凌霜，自不会对这些无用的东西稍加怜悯。她的怜悯早已全部留在了十四年前那些相似的夜晚，留在了那个承诺了鲜花与爱情的小流浪汉身上。

而他，那个在不死老人从坟墓中走出之后奇迹般逃走的小家伙，竟凭借非凡的天赋和刻骨的仇恨，练成了烈日刀法。

烈日刀王，江湖之皇。这已是十四年无人提及的警语，却在那当年的小流浪汉，今日的风啸谷大侠成名江湖之日，重新出现在行走江湖人等的嘴边。

而最为惊惧的，无疑是东海不死老人。

十四年前那个无风但遍是血腥的清晨，师父说完那四个字，自己走回草庐，慢慢地躺下，胸口有节奏地起伏着，似是静静地睡去。凌霜和风啸谷用石头将不死老人埋了起来，再去看师父，他依然是那个姿势，不过已经不再有任何气息。两人呆呆地跪在师父的遗体前，不敢惊动他。

而不死老人，却从石头堆里缓缓坐起，苦笑道：我终于不是你的对手。不过我活了来。

风啸谷拾起长剑，大吼着向不死老人刺去。剑断了。不死老人依然微笑着，腮边却挂着泪水：孩子，好孩子。人道东剑西刀，西域烈日刀王已死，东海明月神剑也自此孤独一世了。

风啸谷掩面而走。不死老人拿起一块石头比画了一下，又抛下了。

不死老人看了一眼草庐前的凌霜：丫头，还不走？跟你的小情人走吧。

凌霜道：我想走。可你浑身是伤，我走了你又会死掉。

不死老人古怪地看了凌霜一眼。

你说过，等你长大了，你会在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迎娶我。十四年了，你长大了吗？夜了，凌霜躺在冰冷的戈壁上，想象着长了大胡子的小流浪汉会是什么样子。

绝杀令。东海明月岛不死老人最得意的弟子，此刻正手握这块血红的铁牌，飞奔千里去与当年的师兄决战。而她的脑海里，却总是那个数星星的小流浪汉，向她承诺的鲜花与爱情。

是的。我盛装前来，而且是在这个鲜花盛开的季节。

是的。我来了，不是要嫁你，而是要杀你。

谁能想到在这茫茫戈壁的纵深，竟有一处鲜花盛开的山谷。你已经学会了烈日刀法，你天下无敌了。你说过，你会在这样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迎娶我。凌霜对着一脸杀气的风啸谷，手中的剑在颤抖。

杀！杀！杀！

十四年前的狂风，又重新在这里刮起。那些美丽但脆弱的花朵，随风而逝。

东海明月岛上，不死老人默默地道了一声：霜儿。便合上了眼睛。

烈日刀王，我比你晚去了十四年，我赢了。

风啸谷的烈日刀法无比刚猛，却总是无法真正砍斩到以阴柔见长的凌霜。

而凌霜的长剑，也始终无法伤及防护严密的风啸谷。

终于，太阳落山了。凌霜绝望地看着那逝去的夕阳，手腕竟然酸软下来。风啸谷一刀直直地砍了下来，牢牢地嵌在了凌霜的肩骨之中。

谷！凌霜绝望地叫了一声。

风啸谷颤抖了一下。刀便停留在了凌霜的身体里。

凌霜笑了，她看着遍身的鲜血，道：这可算鲜花盛开？

风啸谷道：女魔头，你说什么？

凌霜摇了摇头。你忘了，你全都忘了。

风啸谷道：你早已不是当年的霜儿了。你是神奸巨恶不死老人的徒弟，杀人不眨眼的喋血精卫凌霜，我说的有错误吗？

凌霜只是笑。是的。我是女魔头。你是大侠。女魔头死在大侠手里，理所当然。只是，我还记得你说过，等你长大了，学会烈日刀法，你天下无敌了，会在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迎娶我。我相信了。你也的确长大了，的确天下无敌了，我们也的确相会在这鲜花盛开的地方……可是你不是来迎娶我，我也不是来嫁你……谁能料到这样的结局……

风啸谷无言。缓缓道：当年，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逃走。

凌霜道：他流了那么多血……如果我不留下来照顾他，他真的会死。

凌霜又道：我只记得，那么多我陪你数星星的夜晚，那么多关于鲜花和爱情的诺言。我终于又看到了你，我终于看到了这许多美丽的鲜花，我终于看到了你如此完美的烈日刀法……最后，我死在你的刀下。我在另一个世界，会清晰地记得，我死之时，鲜花盛开。

风啸谷慢慢地松开了刀柄，道：你走吧。

凌霜笑了，一扬手，长剑准确地刺入了风啸谷的胸窝。风啸谷毫无防备，他圆瞪双眼，道：你，你这女魔头……慢慢地倒了下去。

凌霜爬到风啸谷身边，抱住他的尸体，缓缓道：没有人再和我争夺你了。现在鲜花盛开，是我们大喜的日子。

夕阳之下，最后一朵灿烂的鲜花盛开了。